及影 | 夏日终曲

夏日终曲

001

2020年影山飞雄初赴意大利，由恋人及川彻陪同，托运行李、看房租房、搬家……及川头一回像个真正的前辈那样帮忙打点一切。

他们坐在木地板上拆海外邮来的纸箱，胶带撕得哗啦响。彼时恰逢盛夏，空气燥闷，房间里只有天花板吊顶那盏薄荷绿的复古铜吊扇在发挥作用，旋出一些聊胜于无的微风。两个人满头大汗，发尾尽湿，热得脸都在发红。及川冲了一壶咸柠檬水，扔两块还未冻彻底的冰块进去，递给影山。

影山飞雄饮得大口，喉头上下移动伴着咕咚声。及川耐心地站在一旁，观赏影山仰头喝水的模样，看他出了汗微红的脖颈连带那一小块隆起的喉结绷出峦坡般的线条弧度，然后那山峦随吞咽的动作有节律地起起伏伏。

影山在水线降一半左右停下，递回给及川喝，腮帮子里还包着最后一口未咽下，双目含星地抬头望他，做起和他一模一样的无聊事情——看喜欢的人喝水。满满一壶很快见了底，两枚碎冰块在面上寂寞地打转。及川用手背拭开嘴角残留的柠檬汁，对上目不转睛盯着他瞧的影山的视线，没话找话地问，你看什么看。

及川前辈好看，影山大方坦白自己的想法。他盘腿坐着，两条手臂乖巧地撑在地上，上半身朝前倾，眼睛里除了及川的身影再无其他。

他这样夸他，真是难得。及川掏出冰块，塞了一块进自己嘴里，用牙齿咬着，把另一块推到影山嘴边。影山还在发愣，冰块很快融化在及川的掌心，从指间的缝隙淌落。他牵过及川的手腕，把残余的冰连同及川的手指一起含进口腔里，柔软的舌头在指腹下大胆地来回舔舐，半掩的眼睛则向及川投落晦暗不明的目光。

罗马，蝉鸣疯狂叫嚣的午后，影山飞雄被及川彻压在满是杂物的地板上接吻。磨砂玻璃透过几线细细的阳光，屋内的灰尘颗粒被照得摇摇晃晃，在唇舌的津润水声中缓慢漂浮于空中，然后因某声压迫在喉咙底下的急促喘息而受了惊动，剧烈颤抖着，最后乏力地跌落在地板上。

002

他们来之前一起学的意语，及川语感更好些，严厉督促他每天必须背够多少个词，晚上抽查不过关就不许睡觉，把他折腾得苦不堪言。饶是经过这样的高压练习，影山在市集买东西同人交流时仍磕磕绊绊，及川在后头不厚道地偷笑，被影山抓个现形，赌气地把及川推上前，让他来说。

及川手抚在他后颈捏了捏，说及川大人勉为其难帮你一回，之后都要自己来说喔。影山撇起嘴说知道了，后来果真手口并用，边比划边从齿缝生硬地蹦出一个个单词，帮自己和及川点了意式冰激凌Gelato。

Gelato，他说这个词的时候舌头都在打结。他要的双球甜筒，及川则点了混搭三球装在纸盒里。晚饭后的夜风清爽，他们捧着各自的冰激凌走在有圆形喷泉的广场，突然开始争论起冰激凌该怎么吃才好吃。及川说在罗马我们吵架也该用意语，然后论述起三球冰激凌混搭在一起口味更加柔和多样；影山在脑海搜刮数量不多的词汇，强调脆皮甜筒才是冰激凌的灵魂。因为用的是外语吵架，这么无聊的事他们倒是认真拌出了些火药味，没留意到周围的大人都牵着小孩离开，等反应过来俩人早被喷泉淋了个透心凉。

他们先是惊愕，陷入怎么会如此倒霉的沉默中，周围交错四散的细条喷泉织成一张网把他们困在中央，冰激凌也被浇得湿溻溻黏在掌心和袖子上。影山表情懵懵的，被打湿的灰蓝色眼眸扑闪出水光，像雨里预备要打喷嚏的小狗。及川看着他突然笑起来，干脆把手里的冰激凌糊到影山那张笨笨呆呆的皱皱脸上，还没等对方生气地抗议，就把他揽过来接吻，舌头舔走影山嘴角粘着的冰激凌，一下又一下，细致无比，然后彼此的唇舌就同三种口味的冰激凌搅拌在一起，尝到的除了甜味还是甜味。他用这样的方式来告诉自己的笨蛋爱人，冰激凌这样吃才好吃，你懂了吗。

影山飞雄在异国街头被当众吻得头晕目眩耳尖发红，害羞别扭地嘟囔，前辈太狡猾了，冰激凌都被你吃光了。

003

机票是早订好了的，及川彻只在意大利停留一周，然后直飞阿根廷。那边俱乐部训练已经开始了，他特意请假，就是为了把影山好好安顿下。

挑尽量靠近俱乐部的房子，可以节约时间并免去来回奔波的辛苦；检查好屋内各项设施，租房合同看了一遍又一遍再谨慎签下；及川告诉影山收到费用账单后该怎么去邮局缴费，带他走了一趟银行和邮局认路，提醒他记得缴完费要好好保管收据；出门购物，基本认得附近街区商场的大致位置，大包小包拎回家，把插上电的冰箱塞得满满当当；一起烤披萨，煮了一大锅咖喱饭送到隔壁，强迫他用意大利语跟邻居打招呼友好交流对话。最后还是放心不下，晚上点亮台灯伏案写写画画，影山揉着眼睛从床上坐起身，疑惑地问他怎么这么晚还不睡，在干嘛，他头也没回地抽出左手把影山摁回被窝里睡觉，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最后的整理阶段，他们干脆都打了赤膊收拾房间。下午三点的罗马空气窒闷，影山热得快晕过去，就靠在及川的后背上，下巴搭着他肩膀，张着嘴像岸上干涸的鱼那样小口呼吸喘气，两个人裸露的皮肤混着汗水黏合在一起，轻微地震颤摩擦。

飞雄，这样会更热。及川提醒他。影山仍不管不顾，硬是要贴着，两副躯体滚烫得像在发烧，擂鼓般的心跳来回在胸膛传响。及川嘶哑着嗓子一忍再忍，哄他，明天我们就去订空调回来装。影山轻不可闻地哼了一声，换了个姿势，把额头抵在及川赤裸的后背上，吻落在那条下凹的脊柱沟壑深处，探出舌尖顺着轻舔，留下一条长长的湿渍。味道是咸的，像海。及川彻绷紧了背，是痒是麻已经分不清，只觉得昏沉混沌，他们俩大概是中暑了吧，因此彻底失控。地板上的两张影子跌跌撞撞，拉长，然后似水般搅合交融在一块，抵死纠缠，淌落的液体斑驳了地板，一次不够还要第二次，快感要永无休止，陪伴才不会终结。

及川在影山的呻吟中觉察，他不舍得他。

004

离别的前一晚，他们把空调打到最低，在卧室里裹了被子哆嗦着一起傻笑，感慨不用流汗的感觉真好。电脑里播放着排球联赛回放，不过两个人似乎都没有认真在看，他们拆了一瓶超市买的打折葡萄酒，用影山那只棕色小熊造型的陶瓷杯装，捏住杯柄你一口我一口抿着尝。

影山很快喝上了脸，皮肤透出酡红，打了个响亮的葡萄味的酒嗝，及川笑话他酒量差，其实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他甩了甩脑袋，试图甩走眩晕，从桌上抽出他给影山做的“罗马生存手册”，一页一页翻给影山看。

第一页是电话号码，房东的，俱乐部领队的，邻居的，还有火警和医疗救护车等紧急通讯短号被整齐地誊抄成一列，当然字号最粗标记得最显眼的是及川彻的名字和后面跟着的一连串数字。及川指着这一页，告诉影山出了什么事要记得打电话求助。

往下翻，是跨了两页的街区地图，画了影山头和及川头涂鸦的小屋子是“家”，标出了去俱乐部的步行路径图，除此之外，哪里是可以买日用品的超市，哪里可以逛街买衣服，哪里可以买换用的护膝运动鞋，还有这几天他们吃过的比较心仪的饭店，都一一详细地用不同颜色的笔做了标注。

再往下每一页都是攻略，比如电费的缴费流程、收发快递包裹的方式、签证怎么续签、当地蔬菜肉粮物价的平均水平等等，好多细节，满满当当铺在本子里，在他心里。影山飞雄捏着罗马生存手册，觉得它沉甸甸的，连带着自己的心也跟着下沉。

及川看影山低头闷着不吭声，锤了他肩头一下，压低声音用西班牙语说了句什么，影山听不懂，问他，及川前辈在骂我吗。及川彻朝他笑，说你想听我用日语说一遍吗？影山点点头又摇摇头，他拉过及川的手覆在自己的眼睛上，说不，算了，我情愿永远不知道，这样我把它理解成什么都行。

及川感受到掌心的湿润和睫羽的颤动，他抱住他，感慨，飞雄真是笨蛋啊。

意大利夏日的终章，临别的前一天，及川彻有好多好多话想跟影山飞雄说。他想说，飞雄，有时候你可能会突然被城市的嘈杂吓到，因为独自一人是很安静的；他想告诉他，你可能会在半夜被渴醒，然后因为嘴唇干燥开裂而沮丧得流泪；下雨天一定要记得带伞，不然你站在雷声中，会不知道该打给谁，电话那端的人或许正沐浴在明媚阳光下，不知道你淋雨的痛苦和难受；有时候也可以不必那么在意热量，吃一点自己想吃的，熟悉的、来自家乡味道的料理可以让你开心一整天；人情世故要学着懂一些，你是二传手，跟队友好好交流，不要太强硬，但也别失了底线任人揉捏。他有好多好多话想告诉他、提醒他。自己曾经品尝过的在异乡的彷徨滋味，他不愿再看见飞雄以同样的姿势受伤。最好的办法其实是留在这里陪他，可是不行啊，夏天是会结束的。

及川彻抱紧影山飞雄，用脸颊轻轻蹭他的耳朵和头发，只说了一句话，他说，飞雄，你要像信任我一样信任这座城市。

005

及川在罗马种下了有关他的记忆，这样影山就不会在这里迷失。

Fin.